病符

今年是恐怖的病符之年，是病符嗎？或許是種「多事之秋」，但它卻發生在夏季艷陽之下的高溫中。人家說，太陽的高溫炙熱可以驅趕走一切噩運與悲哀，但，為何今年的太陽卻為我帶來那麼多傷感與悲懷。

人如果覺得人生漫長這將是一生中最大的悲哀。太多事情無法預料，太多的事情沒有一定的絕對，沒有人能擔保生、離、死、別不會在下一秒發生，太多的意外，說實在，我今年也遇到太多了......。

我朋友，比我大一歲，花樣般的青春年華，我下飛機隔兩天去探望了他。在我要飛回台灣前沒幾天接到他的mail，跟我說，他病了，目前只能在家休養無法工作，對於生了什麼病隻字不提，我只是一派清閒的回了幾句，並沒有打算要去拜訪他的意願，之前的一些小摩擦讓我對他產生了心結，所以造成自己心裡的一些小埋怨。事情過了幾天，上了飛機、下飛機、回了家，想想還是去探望他一下好了，相識十幾年，仍是朋友一場，所以我去了。

到了他家後只見到他爸、媽在客廳裡閒坐著，沒有見到他，跟他媽媽閒聊後看到他從裡面走出來，我呆住了，一種震驚，痴愣了一、兩秒。

「你怎麼了？怎麼會變這樣？到底發生什麼事？」我沒法相信以前那個喜歡穿的漂漂亮亮一身名牌的人，是現在在我眼前的這個人，我大聲的問他。
「呵呵。」他笑了笑，搖一搖頭。

沒有元氣的身形、渙散的眼神，原本絲絲柔柔的頭髮現在卻是稀稀疏疏一小束一小束無力的垂在頭皮上；已經很瘦的身軀變得更加瘦弱，一雙被我嫌棄過的拖鞋在他腳上竟顯得更加的不合腳。他媽媽只是跟我搖搖頭嘆了一口氣說：「他的未來已經沒有了！」他爸爸站起來往門外走去點了一根菸，深深的吸了一口，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時間像是凝住了，沒有人敢動、沒有人願意去打破這寂靜，只有客廳外面街上慢慢騎過去的摩托車發出的聲響幽盪著。

坐在他那不到3坪的房間裡，日光燈下他顯得更加蒼白，看清楚他那沒有精神的眼神，我看到他的悲傷。他說：「我媽他們就不想讓人家知道你還在那裡問！」語氣中帶著些微責難。他從枕頭邊一疊書中抽出一本交給我，當我看到封面裸體照時我說：「這書我不看，你留著。」便將書要還給他。他的手抵住了我推回去的書邊說：「這就是我得的病。」他再一次將書推回來，我看清楚了，『陽性體質-HIV...』那幾個字斗大的在我眼睛中轉著，頓時不知該說些什麼，我心裡恐慌並且不敢相信，這些不是我在報章雜誌上才會看到的病，為何活生生的在我眼前的朋友身上散佈著。

「怎麼會這樣？你到底發生什麼事情？太誇張了，我不敢想信！」我說。
「就是這樣，我生病了！什麼事都不行做了！」他說。
這時他媽媽上樓上陽台收衣服，經過我們身邊。我們都安靜著。
「你被誰傳染了？你知道嗎？」我輕聲的問。
「我不確定，但是應該是在兩年前一個台南人，那天我跟他發生關係，到了一半保險套破了，我跟他說不要了，他卻很堅決跟我保證他是安全的。」
「........」我說不出話來。
「有誰知道？」沉默了一會，我說。
「比較好的幾個知道。」他說。
「那個人不知道自己有這病嗎？」我又問。
「我覺得他在報復，他自己一定知道！」他語氣中帶著些微仇恨。
「那你現在在哪裡做治療？」我轉了話題。
「台中的醫院。」他拿出一本在那堆書中的另一本硬皮記事本，翻給我看上面他記載的東西。說：「醫生叫我每天都要記錄，吃了些什麼、排泄狀況、每日早晚體溫以及對藥物的反應都要記錄下來。」
「你是什麼時候發生的？」我問。
「六月二十幾日的時候我發高燒，一直不退，半夜掛急診，這一住進去就像走不出來一樣的在那裡躺了兩、三個星期。一開始還沒發燒時，有一段期間感覺胃很悶，吃下去的東西像無法消化一般哽在那裡，沒多久，我脖子後面淋巴的地方突出了兩個硬塊，當時心裡想『我該不會得了那個吧！？』等開始發高燒時，我確定了。平常有在注意一些相關的報導，所以有些症狀自己都了解。當我住在醫院時我媽來看我，她一看到我，我們抱在一起大哭，呵呵，她是突然就嚎出來，兩個人哭的像什麼一樣。而且，我爸一開始還一直追問醫生我到底是什麼病，醫生不跟他說，他得不到他要的答案心裡更急，拼命問，醫生被他問煩了就跟他說『先生，你應該去跟你的孩子好好冷靜的談一談，不是在這追問他的病因！』他到我病床邊就問我，問的很詳細，當他知道他要的答案時，卻什麼都不說話了。」他說。
「我可以體會到他們的傷痛，連我都不敢相信這些事！」我說。
他又繼續說：「剛開始我回家時什麼都要人家幫忙，大小便一切，全身沒有力氣，我甚至必須要包著尿布，每天拉肚子二十幾次，當它出來時竟沒有任何感覺就出來了。我媽像照顧小孩一樣幫我清理。之後比較有體力了，可以下樓，每天也只可以在家裡呆著，雖然有時自己會去書局或是買一些東西，但都很快就回來。現在很悶，每天在家裡很悶，哪都不能去，沒人可以陪我去。」
「你現在抵抗力這麼弱還想要去哪裡！？好好養病，醫生有沒有說該怎樣防護？」我說。
「他說去看電影的話必須戴口罩，尤其是人多的地方，現在只要一些小小的病菌都會引發很嚴重的感染。」他說。
「所以你只要一出門最好就將口罩戴上，對你會比較好。而且.....」我覺得自己像個媽媽，一個愛嘮叨的老太婆。
聽完我嘮叨後他接著說：「現在我爸每天早晚都會一直問我『藥吃了沒？』『體溫量了沒？』『有沒有感覺哪裡不適？』把我當小孩子一樣到處逼問，一直不相信我已經做完那些事。我媽更絕，她說『像我們這種年紀的人，小孩都已經在賺錢拿回家，不用工作在家享清福了，看看我們！唉.....』。」

他媽媽收完衣服走了下來，將他的衣物拿給他，對我說：「我現在看到你，又看到他這樣，真的不知該說些什麼！」嘆了一口氣走下樓去。

我靜靜的看著他，他慢慢的將衣服轉過來折過去，一件一件細心的摺好，疊在一起，輕輕的收到衣櫃裡去放著.....。


今天是強烈颱風要登陸的前一晚，外面一切都是那樣的平靜，像沒有事情發生一般，除了偶下的一陣小雨，並沒有多大的風吹起。這兩天我一直在想，他還可以活多久？接下來要怎樣度下去？甚至不敢去想像未來的日子。看完他那天晚上，我跟我爸、媽說了這事，他們也只能叫我放寬心不要想太多，他們也擔心我情緒上的起伏。那夜，我睡不著，整夜輾轉，一閉上眼就想到他那失去靈魂的雙眼、不可預知的未來，甚至覺得在病床上的樣子都已被我預見。我在不捨！？或許是！？應該是！？為何我身邊的人一個一個離我而遠去，你們都去了哪裡？人生一輩子有多少這樣的分分合合聚散分離需要去承擔？為何不愛惜自己？走的人、留著的，誰才是最大的傷痛者？那痛又有誰可以明瞭？一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