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4-04

賣。東西

記得小時候,每個月大約在某一個星期中的禮拜三或是四中午,會有一個背著一大包包裹的歐巴桑來我家,那碎花布包住的正正方方箱子沉重壓在她背後,每走一步都顯得有點吃力卻又似習慣這樣的負荷。

她大約都是中午十一點半左右出現在我家門口,據她說,是搭了火車、轉了公車、又走了半小時才到。有時候來早了,家裡沒人,她就在院子裡花台上乘涼,一邊搧著風一邊用頭巾擦著汗;她總是用像公式般的句子問我今天為何沒去上課,然後又抱怨這陽光太強、氣溫太熱,熱到她走到我們村子裡是如此的揮汗如雨浸濕了衣服。有時來晚了,我爸他們已午睡,她就又會坐在花台上吃著自己帶來的便當,然後又一邊擦著汗一邊問我為何沒去上學,而每次我也只偷偷的躲在門邊柱子後,用一隻眼睛偷看她卻不敢跟她說一句話。

在童年裡面她是留有一頁紀錄的。

據說,歐巴桑是南投竹山人,她背的包裹都是茶葉,每星期選一天到不同縣市去兜售。有時候去苗栗、有時候去大肚、有時候又到溪口,她總有自己的安排,說出來的地名也只是她心裡一個記號而已,時間到了,就背起茶葉挨家挨戶兜售。這些茶葉比一般店裡的便宜,直接從認識的製茶場裡拿貨,少去了多一層的剝削,朋友一起大量進貨,又可省一筆。幾個歐巴桑就這樣每星期背著這些茶,離開自己縣市去送賣。有一次中午她又來了,我躲在廚房門邊聽她跟我爸說話。

「這茶還不錯啦!今年的早春茶,喝完後會回甘,嘴裡會有香味。我今天背了三斤,如果你要就算你便宜一點,全買很划算的,這次就只有這樣的量,不買就要等下個月了,但這水(期)就剩這些茶葉而已,沒了,下次又不同水的了。」歐巴桑說。
「三斤太多了啦!喝不了那麼多,而且上次跟妳買的那些都還沒喝完呢。」我爸皺著眉頭說。
「我就只有這三斤囉,下次就沒有了,好喝就先買起來放,放個半年不開封也不會變質,歐巴桑不會騙你的,好的茶葉才介紹你喝,我還特地從竹山跑來這裡,又算你這麼便宜了,好啦,就全部三斤一起拿啦!」歐巴桑說。

就這樣,我們喝了將近一個月的茶葉雞湯,我媽覺得那茶葉開封就要快點用掉,不然就浪費了;加上我爸跟他朋友也喝不了那麼多茶,乾脆拿來燉雞湯,幫忙著用,很快就可以用完。但那茶葉包也老是見不到底,歐巴桑就又來了。

其實這篇東西不是要說歐巴桑賣茶葉的故事,只是因為要說的事情跟這歐巴桑的行為很像,一個是我小時候的台灣家裡、另一個則是現在的奧地利學校裡。

星期五修了三門課,三門,在同一天。當然,這沒有錯,也沒有不可以,時間是重疊到的,但沒關係,跟教授“喬”時間就可以。星期五的課要從早上八點半一直上到下午五點,之中還要『轉檯』去跟另外兩位教授討論與作品製作,所以就在兩棟房子裡來回遊走,似忙。這星期提花課老師教新的軟體,原本要去上的印布課也就延了一個小時後才去,每一秒都接的很好。星期五是以提花課為主,這課一上就是要一整天,因為提花機出了問題,所以整天課就是與機械為伍,將那台價值台幣七百多萬(保守估計)的機器拆了。在一片工具碰撞吵人,汗臭味四溢的的時候,突然有一個看約五十來歲的男人走了進來,問說。
「匹希勒教授在嗎?」
「在,但在另一間教室裡。」我說,並跟他指了印布工作室的位置。
他離開後依舊繼續用機器,大約十分鐘後提花老師跑來,在門口很高興的對我們說:「快來看!快來!有一個賣東西的人帶了一些作品來,一起來看看,很有趣喔。」
就這樣,帶著一身汗臭味跑到教室外的走道去看剛剛那男人帶來的東西。

原來這男人是一個賣商,他專門在上奧地利省跟一些藝術家收購新藝術時期風格的畫稿,這些圖繪的幾乎都是可以做成壁紙或是提花布料設計的連續圖案,但以現在來看稍嫌老派了些,而且一張稿要賣一千歐元。這些圖看起來似乎已經在他手中展轉多時,白色的紙已經泛黃,有些地方也長了溼氣斑,雖然上面鋪著一張描圖蠟紙保護著。

這男人一直在那裡說著這些作品,我跟另兩位同學就站在那人後頭聽印花老師跟提花老師跟他說話。
「................................................。」
「這些東西都是原創的嗎?」印布老師問,一直拿著這些作品反覆看,看起來很不喜歡這人在這裡兜售東西,也不喜歡這些畫稿,而且頻頻跟提花老師說話,讓那男人沒有插嘴的時間。
「這一張要一千歐元喔!我覺得差不多六、七百還差不多。而且這種圖在網頁上都可以下載的到,還可以印出來。」皺了下眉頭又說。
「而且現在很多書裡也都有這樣的圖案,去圖書館或舊書店找都有。」提花老師說。
「我們可以自己看嗎?跟學生一起看這些作品。」她對那男人說。
那男人很無奈的說好,就問廁所在哪裡尿遁去了。
「你們覺得哪張好?」提花老師很快樂的問。印花老師已經閃到印布間去了,她一直都是這樣,只要不感興趣的一點興趣都沒有,更別想叫她在那裡多呆一秒,連我們上討論課時,有學生說的東西她不喜歡或太天馬行空,就會自己偷偷的心不在焉做自己的事情。
「這張百合花的不錯。」同學說。
「白百合花在我們這裡是喪禮上用的。雖然它很美」提花老師看著圖說。
「我們那裡也是,但這花還可以用在婚禮上。」同學說。
「嗯嗯,婚禮用白百合真的也蠻美的。」提花老師笑笑的說。
「那這張呢?蠻漂亮的吧!如果只擷取這單位的話還蠻好的。」她用手指比了比畫面中的那幾朵玫瑰花,很高興的將紙上下左右翻轉了一下,將圖放到另一邊去。
「再選一張。這張呢?」她挑了一張拖鞋蘭的繪稿。我們大家都還蠻愛那張的。

看完全部後,提花老師興高采烈的將剛剛一起選出來的那幾張繪稿抱著,跟另一位女同學一起消失在另一間教室去,而我們又繼續回去修理機器。

之後經過提花老師的那間教室,看到那些作品放在電腦旁邊,心裡想:「剛剛一直在那裡跟印布老師你一句我一句的說這些作品,現在竟然壞心的跟人家要作品拿去翻拍,最誇張的是已經在用電腦做成提花設計圖了。好樣的!」下次上課她應該就會拿來當講課教材吧。

關於賣東西男人這件事個人覺得很好笑,好笑的不是那男人,他是苦主,而是印花老師的反應。那男的一開始就是指名來找她的,我們在另一間教室裏都可以清楚聽到那男的去找她時的大反應。『Oh!Ya......!(請上揚)』她應該也嚇一大跳,竟然來跟她賣東西。結果到最後卻是提花老師得逞了,得到那男人的幾張作品照片,又可以當教材,最大贏家。那男人卻什麼也沒有,只在我們學校上了廁所,抽了兩根菸,爾爾。

兩件都是賣東西的事情,感覺差真多,我一直以為奧地利的賣畫商會是很高級的樣子,畢竟賣的是那麼具藝術價值的東西,結果也僅是一“卡”小皮箱、一個磨的很破舊的厚卡紙保護盒、幾十張半舊的泛黃作品,穿著也不是西裝領帶,更沒有油頭加雪茄,就是很隨便在路上會遇到的穿防水運動式外套的大叔;賣茶葉歐巴桑很專業的穿防曬手套、白色棉質帽子、一身就是要來賣東西的打扮,又會自己帶便當,雖然大叔也帶了香煙,但最後卻沒有人跟他買,顯得悽涼,歐巴桑大贏!而且學校就會學到這東西,為何還要來學校兜售這種藝術品,感覺好奇怪,真是想不到的一環。就像長大後想到我爸買茶葉的事一樣,嘉義就是產茶的地方,為何還會有人大老遠的從竹山背著茶葉來這裡賣人?連我爸也很奇怪,阿里山茶葉那麼好喝,為何要買竹山的?雖然現在只喝阿里山出產的。也可能比較相信試喝過的跟熟人賣的吧!?畢竟在我小時候那年代一般店家賣的茶葉並不普及,不像現在還有天仁茗茶之類的經銷店。

反正就是這樣,只是覺得印布老師跟提花老師兩人真是一搭一唱,她們當時的反應跟最後結果讓人覺得很搞笑。

2 則留言:

匿名 提到...

我想你爸當時應該是帶著百分之五十的同情心跟阿婆阿買茶的吧必竟人家大老遠從竹山來而且我想三斤的茶應該不貴.但學校裡的(匹希勒和提花老師)就算有同情心應該也買不下手一張一千歐元又可以從網路上下載的到還可以印下來的設計圖.所以提花老師就使了小手段去拷貝下來了,今天去學校看到小台提花機上似乎有新織的作品.不知是不是那天拷貝下來的圖立即織出來的.

Unknown 提到...

我覺得我爹是那樣沒錯,他也是心腸軟。匹希勒老師如果買了那繪稿,一定要叫她立即去醫院檢查一下是不是腦子癡了。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