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照片:右邊是我表姑姑,跟我同年紀表叔叔的大姐,抱我的是我四姑姑,我那時好像一、兩歲,一臉痴呆大頭。背景是舊家曬穀場,右後方是煙窯,烘乾菸葉的地方,現在都還在,只是破舊了!我們後方樹林下面就是八掌溪。)
最近很想家,不知道為什麼?在潛意識裡的我,很想回家去。但自己卻不清楚發生什麼事,想的竟是我出生時的那個三合院老家,那個有著兩層外圍的老家,而不是現在家人住的家。
今年回台灣前,一直想著,回去後要到老三合院去拍拍照,結果回去了快兩個月,連走到那裡都忘了。
我家老家是一落很舊的三合院,它跟一般的三合院不同,在後面還有一個擁有曬穀場的三合院,它是被另一個「大」三合院包圍著,而在外圍的「大」三合院外面,又各有一進長房子,長房子最尾端又各連另一進房子;它真的很特別,早期住在這裡的全是跟我有血緣關係的親戚,族繁龐大。而我家就是最內圍的「正身」正面房,前面穿過曬穀場望著八掌溪。左邊是我阿祖的大堂弟一家,右邊一落是二堂弟一家,大堂弟後面又是三堂弟一家,這些是我比較搞得清楚的親戚,其他各落房子的,根本就不知是我阿祖的誰,我老是稿不懂他們這些親戚跟我家的關係。但我知道,跟我阿祖一樣老的要叫阿祖;跟我阿公一樣老的要叫叔公、叔婆;跟我媽一樣年紀的要叫姑姑、阿伯、叔叔,見人就叫,我在家族裡的輩份一直都在最低的地方,連年紀比我小的也要叫叔公,很多時候叫的都很莫名其妙,就因我家是大房。
五歲以前,我的生活就在這像一個走不出的聚落裡,上街不可能,到市區去更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情,就連要到溪裡去玩都被禁止,怕我溺死。家族的人要買菜也不用上市場,賣菜的每天早上定時開著藍色貨車出現在後面大龍眼樹下。在這個地方,是交換情報的場合、是幫忙帶小孩的地方,晚上、白天,老人、小孩,就在那玩、聊天,時間像停了一樣,沒去上學的小孩也永遠不行自己走過小橋穿越長長樹林到外面大馬路去。但很奇怪,那離我家不到500公尺的樹下,卻也是我被禁止去的地方,家裡怕我被弄傷,奶奶生了六個女兒後我是第一個男孩,連一些年紀相當的人要跟我玩都會被禁止。所以對樹下沒什麼記憶,應該說,我對這個地方有記憶也沒有很多,就只有幾件而已,大多是片段,一些像失去了一般,不見了、太久了,無法去記憶那麼遠的事情,可是想要走出長樹林外面世界的心情卻還在我心裡悶悶著。
我們家後面那落房屋住的是三房的叔公一家,他們家有四個兄弟,老二的最小兒子跟我同年紀,一出生我就要叫他叔叔,即使我們同年紀,因為年紀相仿,所以他是我玩伴之一,也是被准許的。我媽說我小時候很兇,說我曾拿鐵棒往我那叔叔頭上呼了一記,鮮血狂流,到現在他額頭上還有一個疤,是我打出來的,但我不記得有這件事,在我那微薄記憶中,深深記得的是另一件。
有一天,不知為何跑到後面叔公家去玩,也不知為何進到他家廚房玩,其實那廚房也不像廚房,前門一進就可以看到後門,小孩打打鬧鬧、進進出出,只有煮飯、吃飯時還像個廚房。那次不知跟我那同年紀叔叔在幹啥,跟他一起偷吃了冰箱裡的東西,我想應該是布丁,確實是什麼不記得。突然間,大叔公的老婆走了進來,看到我在吃她家的東西,非常生氣,要將我手中的東西搶回去,我不肯,在廚房裡跟她拉扯,自己一直鬼叫,她很生氣的往我臉上打了一巴掌,一併也將手中的東西打落在地上,我站在那裡大哭大叫跟她打了起來,然後看到我阿媽跟我媽遠遠的從我家廚房裡跑出來跟她大吵,我媽將我一把抱走,其他發生什麼事就忘了!那件事讓我討厭那叔婆很久,一直到搬走我心理都還很模糊的有一種不喜歡她的感覺;而且她家的冰箱是鵝黃的外觀,只要看到那種冰箱記憶又會回來。
其實在那裡我的朋友真的沒幾個,少的可憐,家裡管我管很嚴,沒事不行亂跑,前面是湍流的八掌溪,如果去了就完了!自己一個人坐在戶龍上發呆時間居多,田裡不行去,別人家不能去,唯一的朋友是一隻很凶的小白狗「小白」,但牠不會凶我,跟他的小主人。我們最常做的事就是偷偷躲在「五間尾」偷看「老怪婆」,那地方就連著我阿祖的房門,僅隔一條不到兩公尺寬的走廊,被發現可以一溜煙躲到房裡。老怪婆是我長大才知道她的可憐,以及受了那麼多冤屈,小時候就只會偷偷躲起來看她;她其實是我婆祖,我阿祖堂弟的老婆,年輕時非常漂亮,老公過世後娶了一個不孝的媳婦,老是跟她作對,最後她自己選擇住在家裡最後一間的材房,但媳婦卻偷偷將她鎖在裡面,不讓她出門,有一餐沒一餐的,生病也沒人理,自己在裡面哭喊;大家都以為她瘋了,但並沒有,我二弟滿月時她還篤著枴杖包著紅頭巾到我家跟我阿媽要滿月酒喝,我清清楚楚,她沒有瘋,她很高興,說她好久沒這麼高興了,看到我弟出生,也替我們家高興。 但那已是我們搬新家三、四年後的事。看完我弟後沒多久,她走了 ,我跟我阿媽站在我家路口看著她的棺木往墳場去,那一段時間我阿媽身體也不大好,她想親自送她那受冤的堂嬸最後ㄧ程都不行,只能在家門口遠遠望著她的「大厝」離去;我跟她在那一起哭,不知為什麼就想哭,但阿媽的心情我能瞭解。
小時候的朋友跟我都很沒有緣,相處時間很短,小白的主人在我們要搬家前一年,全家搬去了台北,只剩小白住在我家,順便陪我。我送他我最喜歡的彈珠跟尢阿標,他送我一隻小白,我想他是希望有小白陪我就不會寂寞。離開的時候我跟小白站在車子旁邊,那台計程車是深色豬肝紅,淡黃色的字斑斑駁駁,要走時司機按了幾聲喇叭加送我,伴著回頭跟我揮手的男孩。以致現在看電視或電影裡面送人場景有深色計程車都會有莫名的傷悲,甚至送人開車離去也一樣。但很奇怪,我在台北住了三年,卻沒去找過他,雖然我媽老是愛跟我提起他的事。
五歲那年搬走了,我們搬走了,我高高興興的跟著我小姑姑提著白色碎花深藍底的包袱加鍋鏟用走的往新家去,搬新家,超快樂,小白跟在我身邊,牠望著我,我望著牠,我終於不用被斥責的跨過小橋、越過小河、走過那長長的樹林到外面世界去。
那天,我頂著厚重西瓜皮髮型,穿著一件土色襯衫,一條很小的八分長深藍色制服褲,大概是我姑姑穿不下給我穿的;腳上一雙半透明的淺紫色塑膠高跟拖鞋,當然也不是我的,好像是我阿媽穿不下給我的,更或者找不到我自己的硬被叫穿上的。那天的穿著打扮,現在想起來,真不知勇氣是打哪來?
對於三合院老家有很多故事,一時說不完,我愛那種大家住在一起的感覺,雖然生活很苦、很吵,而我的生活很枯燥,但卻彼此關心。最常聽我媽說嘴的事,就是她讓我每天吃一顆蘋果,她也不知哪來的通天本領,讓我每天可以吃一顆,那年代蘋果只有進口才有,但我卻每天吃。
我心裡好像在排斥現在的生活,每天都做夢,有時很長、有時很短;早上醒來時,我都不肯相信自己呆的地方是奧地利,因為夢中每件事都在告訴我是在台灣;夢裡沒有老家、沒有家人、沒有朋友,但我卻非常想回去,一種想念的心情說不出來,悶悶的,矇頭又躲進被窩裡去撐著,直到心不甘情不願的拉開窗簾才願意相信這是個事實。
人生很苦短,沒有經歷過生、離、死、別,你不會去想想該珍惜的是什麼!失去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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