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4-04

該怎麼做

這是一篇已經寫好很久的東西,去年了!好久!看了看,還是將它放上來。




不知道你在街頭看到身心殘障人士的反應是如何?逃避?假裝沒看到?或是在心理滴咕著:這人怎會這樣?他做了什麼?為何變成如此?我可以幫他什麼?要幫他嗎?多種可能性,每個人都不一樣,時間點不同,反應也不同。

我最近認識一個住在維也納的人,一開始只是網路認識閒聊幾句。他很熱心,非常熱心、也非常積極,很關心的問我在這裡生活的情形、一些生活困惑的事情。對於網路上認識的人,我不抱太大的期望會是多好的一個人。

這人很積極,第一次,透過交友網站聊了差不多有半個小時,多為一些德文的事情。他說,他可以「幫助」我,讓我的德文更好,他說我的德文沒問題,只是一些小地方需要糾正就可以;心裡想想,好像也還不錯,就是少一個人來陪我聊天,跟我說哪裡有問題。就這樣,我就給了他私人的通訊方式。漸漸的幾天,每次只要我上線,他就會立即丟訊息給我。聊得都是今天生活上的瑣事,而且每次他都會提醒我,他要「協助我」。

聊了兩天左右,他告訴了我他的很多事情。原來他是工作在一間電腦監控公司裡,主要是對於高速公路以及一些重要路口的監視器做監控,而且必須將這些情形回報給全奧地利的警察,所以算是警政的民間單位之類的地方。然後他因為感冒,所以醫生要他在家裡不要出門,就是這樣他才能一直在線上,我曾很疑惑問過他:「為何我只要一上線你都在線上?而且立即就丟訊息給我?」我不喜歡被監視的感覺,他這點有點讓我不自在。之後有一次他說,他曾經在學校敎過德文,也在維也納幫助過很多人的德文,所以他很有信心可以讓我的德文變更好。

隔了一天,他突然說他要來找我,因為那週奧地利國定假日三天,我問他:「你要來幹啥?」他說:「我要去『幫助』你的德文。」結果我竟然傻傻的答應讓他來,並且是住我家。

當我在車站見到這人的時候讓我大吃一驚!認識那幾天他只跟我說,在他出生前有一支手跟腳是壞掉的,但經過18年的訓練已經跟正常人一樣,人家是看不出其中的問題。但當我見到他時,他是一拐一拐的走路,背著背包,全身包的很緊。這一路上我有一句沒一句的在觀察他。聊一聊後感覺算是一個誠懇的人。但他的手、腳根本就不是正常人的樣子,別人也很容易就可以發覺有問題!

當天晚上他對我說,醫生說他感冒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只剩一些咳嗽。我問他,那有帶要來吃嗎?他說他自己將感冒藥停了,因為覺得沒有多大效果。然後從包包裡拿出一盒藥,開始對我說:
「我以前開過一次刀,從頭到頸幹的地方,醫生給我這藥,一盒一個月劑量,每天吃兩次,早上跟晚上,這藥讓我可以更自在一些。當時開這刀是因為醫生說如果不開刀,手跟腳就會萎縮。」

我看了他的手跟腳,他很大方的秀給我看。手掌是無法完全伸展開來的,但還能有一些基本的功能,腳因為施力點不對,所以兩支都是大拇指外翻,情況有點嚴重。我問他。

「你說你的手跟腳別人看不出來有問題,但我覺得其實並不是這樣。」我說。
「喔!是有一些不一樣,但是別人不注意看是不會注意到!」他說。

礙於不方便繼續這樣不禮貌的問下去,我就當作「他的手腳看起來真的跟平常人一樣!」

隔天早上我準備了我平常吃的早餐,問他要不要吃,或者他要自己到外面吃。他說他要先去沖個澡再跟我一起吃就可以。我準備著東西。

過了約莫十五分鐘,他走進我房間,只穿著一條內褲,手上拿著浴巾,全身痙攣瘋狂發抖,說不出話來,我嚇到,很緊張的問他。

「你怎麼了?」
「藥!」他只說出這個字。
「要不要水?」我一邊拿藥給他一邊遞水。
「對,水!」他又說出了這兩個字。
吃完藥後,依舊吃力的坐在我的椅子上,但漸漸的不再發抖。

我替他穿上衣服。這事情對我來說一點都不困難,我大弟就是一個後天智能不足的小孩,小時候的創傷造成他一輩子的傷痛,在家裡有時協助我爸幫他洗澡換衣褲,所以對我來說不陌生。看到這人,我突然想到我弟。心裡也跟著難過起來。

過了一下子後,他說。

「你不要怕!我今天早上太晚吃藥了,所以才會這樣!」他有點吃力的說,但比之前好很多。
「你…,我的意思是,你這樣我沒有辦法照顧你,你要不要今天下午就回家去?我不是醫護人員,我沒有辦法給你專業的照顧。」我很擔心的問他,我知道這種話會傷人。
「你不用照顧我,我已經好了,只要照時間吃藥就可以好,而且我媽說我是正常人,不需要人家照顧,我是一個正常的人,我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他有點失控的說,似乎深怕被我趕走。
「不!你應該要回家,你媽媽可以給你好的照顧,我沒辦法,你現在這樣,如果發生什麼事情我不知該怎麼辦,你必須要回去,我不能讓你繼續留下來!」我很堅持的說。
「我沒有怎樣,我真的已經好了,我要來給你幫助的!」他說。
「你不需要幫助我,我不需要你的幫助,你現在比較需要人家的幫助!我不能讓你留在這。你下午就回維也納。你是奧地利人,我是亞洲人,如果你出了什麼事情,我要怎辦?」我開始激動的說。
「我沒辦法回家?」他突然很冷靜的說。
「為什麼?」我很吃驚的問。
「我家裡沒有人。我媽媽跟她男朋友去度假了。而且我現在也不能回去,我身體還沒好。」他說。
「我可以陪你回去呀!這對我來說沒有問題。」我說。
「不行!我車票已經訂好了,你答應要讓我在這裡三天的,現在要我回去我沒有位子,我不能沒有位子坐,以我的狀況我不可能站回維也納。」他很堅決的說。
「我可以陪你去搭慢車,慢車一定有位子。只是時間會比較長而已!」我給他建議。
「我沒辦法回家,我家今天所有家具都已經搬到地下室去,我已經跟我媽說我星期一才會回去,所以他請人來打掃!」他說。
「打掃?怎可能,假日誰要工作,這裡是奧地利,誰要在假日工作?你在騙我嗎?」我有點不爽了,我覺得他說的這些都是謊話,是理由。
「為什麼不可能?他是一家私人公司,而且是我媽媽的好朋友,我們也將鑰匙交給他了,現在房子是空的!」他不高興的說。
「你們奧地利人有那麼勤勞?假日要他們工作,你在騙我吧?」我更不高興的說,甚至有點歇斯底里。
「是真的,他們只有假日才工作。」他說。
「那好,那你去住你朋友家。你維也納總有朋友吧,你從小在那裡長大的,你不會沒有朋友吧?」我說。
「我現在只剩三個朋友,之前兩個在我30歲那年過世了,現在在XXX公墓…。」他一邊說,紅了眼匡,哭了!
「對不起,我是說,你其他的朋友那裡應該可以讓你住幾天,直到你媽媽回來。」我緩和一下情緒說。「而且他們比較瞭解你的狀況,可以給你好的照顧。」
「他們三個都去度假了。」他一邊擦眼淚一邊說。
「那…。」我不知該說些什麼,心理只是一直覺得,你的理由都是理由!我不想讓你繼續留下來,是因為我很擔心你的身體狀況,我到現在連要打救護車的電話號碼多少都不知道,如果出事該怎辦!?我被抓去關就算了,不希望人家的孩子在我這出意外。

於是,就跟他先將早餐吃了。

他真的很不能自己照顧自己,光切麵包就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切不太開,散了一地的麵包削。

「你平常都是你媽媽幫你用好早餐,然後你只要吃就可以嗎?」我問他。
「有時候是,但我有一個特製的工具,醫生給我的。」他說。
「可是你沒帶來?」我說。
「那有點大,是一個特製的刀子。」他比了比大小說。

無話,悶了一下子。

「你今天真的不回去嗎?」我試圖的又問。
「我不能回去,我回去誰要『幫助』你!?」他笑笑的說,似乎覺得我已經妥協要讓他留下來。
「誰要幫助我?基本上我在學校還是有人可以跟我聊天,你不用敎我德文我也一樣可以生活,這對我來說沒有任何問題!」我有點不高興的說,我已經厭倦再聽到『幫助』這個字。
「好啦!我們等一下就可以開始,吃完早餐後就可以開始上德文課。」他笑笑的說,笑的更快樂。但我非常不快樂,漸漸的我發現那是一種壓力,一種他給我的壓力,要我接受他的存在,要我接受在未來之中有他這個朋友。

「我一個月會來Linz二到三次,為了工作,同事開車我就坐在旁邊一起來,但,是工作關係所以我就不能來幫助你,必須要當天回維也納。可是,我覺得我每個星期六早上可以來找你,然後星期天晚上回維也納就可以。這樣對你會很好,有人可以幫助你的德文…。」他自己陶醉的在那說著,我已經沒有力氣跟精神聽下去。我為何要讓你每個星期來找我,我沒必要。

「你為何想要每個星期來找我?」我冷冷的問。
「給你幫助呀!」他傻傻的笑著說。
「但我不需要你每星期來。」我說。
「那我一個月來兩次。」他說。
「可是我不是每個星期都有空。」我說。
「沒關係,反正我會跟你說時間,如果可以的話就來,不行就再約。但你最好讓我一個月來兩次,對你比較好。」他說。
「我想這個我們必須要再好好討論。」我不悅的說,他這種是強迫行銷,我不接受。
「我們現在就可以討論了。」他說。
「我現在不想跟你說話。」我不高興的說,自己走到窗戶邊。
「你自己答應我要讓我來三天的,你現在又不高興。我真的是要給你幫助,很多事情,我真的覺得我…。你知道嗎?我從小就是醫院學校,學校醫院,每天,就是在那訓練,我沒有朋友,但我看到所有人間的苦痛,沒有手的、沒有腳的、少一個眼睛的,他們那麼堅強的活下去…。」他自己坐在椅子上對我說。
「可以請你閉嘴嗎?我不想知道你以前。」我突然很大聲的說。
「我只是要跟你說清楚,不是我自己要來的,是你答應給我來的。」他也很不高興的說。
「抱歉,這是我的錯,可以了嗎,錯在我沒看清楚你寫的德文,我不應該讓你來,不應該跟你見面;我為何要去聽你說你以前,你為何要給我這麼大的壓力,我不想照顧你,我沒有必要照顧你,你不能叫我照顧你,你沒有權力叫我一定要跟你當朋友,你一直再給我壓力,我不需要你給的壓力,請你停止。」我很怒的接近狂吼。
「我沒有給你壓力呀!」他也大聲的說。
「你為何要一直跟我說你怎樣又怎樣,我不想知道,我看到你就想到我弟,我跟他一起已經好幾十年,我都無法忘記他的痛苦,你為何又要我接受你的痛苦,你不能!」我知道自己很激動。
「你弟是你弟,我是我,我們不一樣!」他說。
「哪裡不一樣,一樣需要人家的照顧。我爸媽、我們全家一直在照顧他,就是因為我們愛他,他是我們的家人。但你是誰?你只是一個我剛認識的人,你就只是我一個普通朋友,什麼都不是,你為何要一直跟我說你怎樣又怎樣,你有想過我心裡的感受嗎?我知道你曾經活在黑暗的生活裡,那很辛苦我知道,但你不能跟我說那些,在我沒有準備好要聽的時候,我沒必要聽你說這些,那是你的故事,不是我的故事,你不准許對我說那些,你說這些就是給我很大的壓力。還有,我不需要你在那裏自己訂日期說一個月要來找我幾次,我不准許你自己訂這些,你沒有權利干涉我,你已經侵犯我。」我很怒的說。
「我知道我這樣不好…。」他說。
「閉嘴!不要再跟我說理由。那些都是理由,請你安靜,我的生活就是安靜!請你尊重我!」我怒吼打斷他的話,我知道自己瘋了!

就這樣我跟他呆坐在家裡,一人坐一個地方,什麼狗屁德文,人一生起氣來腦子特別清醒,再難的句子都說的出口。

那天我就在呆坐、看天空當中過了一整個下午,他自己去附近的餐廳吃飯,隨身帶著一個Navi;他問我地址,我只是呆呆的指了指桌上那一封保險局寄給我的信,上面寫的清清楚楚的地址,連對他再說一個字我都懶了。



隔天,朋友邀請我帶他去家裡吃早餐,我知道這是一個讓我透透氣的好方法,於是就帶他去了。

我那朋友住在十二樓,十二樓對我們來說就只是十二樓,一個普通的數字、樓層。但對他來說,是一個可怕的數字,因為,他有嚴重的拒高症,不敢靠近窗邊,即使窗外有著那樣誘人的景致。

那個早上真是令人高興,他的焦點不在我身上,而是高高興興的跟朋友聊天。等到快告一段落該回家的時候他說要去廁所,我在朋友房間等他,等了差不多超過十分鐘不見人回來,我開始有點緊張,該不會出了什麼事情,等我走到廁所外去看他時,一臉慘白,身體又不舒服發作了!我非常緊張的趕快拿藥給他吃,叫他鎮定,放輕鬆。不知為何好像早就知道他會發生這種事情,心理也有了準備。似乎發生這種事情的時候我已經不再是一旁觀看無助的旁者。

等在床上做定神,回覆了原本的精神之後已經過了有一個小時。很恐怖的一個小時,真的很怕人會發生什麼事情,這種事情一發生誰都無法挽救回來。是好?是壞?沒有人知道。



隔天,我跟他在家窩了一整天,從早上起床、吃早點、出去走一會,聊天的內容都是他想要怎樣『幫助』我的德文,這圈子一直兜著,也已經沒有力氣再去跟他反駁些什麼,我知道這是最後一次跟他見面,我不會在跟他見第二次面,我的生活已經讓我很複雜,多一個人都是那樣更複雜,更別說是一個需要人照顧的人。

今天我非常心平氣和的跟他聊天,聊了一些我覺得是輕鬆的事情;時間到了提醒他吃藥、喝水、吃東西。甚至我跟他各拿一本書坐在自己喜歡的地方安靜的看著。晚上去吃了麥當勞,在街上走走。我的腦子了充滿了『明天就要走了,我又要自由了!』

這個晚上我睡很好,我知道他會在床上偷看我,但那沒關係,明天我就自由了!為自己的愚蠢換回的自由更多的啟發!

『我跟我老闆說我星期六、日都要休假』
『為什麼?』
『我打電話給你!』


『因為我可以星期五晚上去找你,給你幫助!』他很高興的說,聽的出來還在上班的地方。
『我覺得你不需要為了來找我而去跟你老闆改變原本的規定,沒必要。』我很不耐煩,這件事情又繞回了原本的點上。
『有必要!原本我只有隔週休兩天,現在我跟他要求每週休,這是合理的。』他很快速的回說。
『你放假可以好好休息!不需要一定要來找我。』我說。
『不!一定要去幫助你,你德文要多說,就會很好,我要去給你幫助,每個星期我都可以去找你。』
『不用了!我不想再看到你!請你別來了!你不來我德文也不會多遭!』我很不高興的直接說出心裡的話!為何一直在繞這個,有什麼意義,不就是你很無聊想來找我而已!
『我是要去給你幫助!你不能這樣!』他有點大聲的說話,忽然又小聲。
『請你不要這樣好嗎?你對新認識的朋友都這樣嗎?我不需要你這樣做,沒有必要,請你收回你的好意。也不要再跟你的老闆說些什麼了,你有你的生活,我有我的生活,我一開始以為你真的是一個不錯的人才跟你見面,結果發現,你利用自己的一些因素強迫別人要去接受你,你這樣做對嗎?』我很不悅的直接吼回去。
『你不能這樣,我就只是想要給你幫助!』他改說英文。又說。『我等一下打給你,我老闆叫我!』

基本上我是不想再接電話了。

有一種人,吃了一種果子,那果子會迷幻自己,聽不進去別人說的話、看不見別人做的事,只是覺得自己所說、所做都是對的!

或許他是對的,但是,單方面的對,誰是對?朋友的開始不就是因為談得來有共同興趣才在一起,如果多了一種強迫,那有什麼好繼續下去的,我不覺得他是想要跟我當朋友,而是一種想要我替代他生命中另一種『重』。很恐怖!當然,沒有朋友更恐怖,可這樣強行的置入有誰會承受?對,我是亞洲人,從小我就知道尊重別人、禮讓別人、要對人好一點、自己吃點虧沒關係…我有很好的家教。但我還有分辨能力!那能力告訴我,我不需要接受自己不喜歡的。

『在外面,不要隨便跟人家說話,多禮讓一點,凡是要忍耐,客客氣氣跟人家相處,脾氣要收…。』我要離開台灣前我爸跟我講的話!我一直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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