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花呀 之一

我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開始喜歡種起花來，要追朔這答案的話，可能連自己都找不到。

小時候我家附近就有一堆野花、野草；某些很漂亮、某些亂躺在那裡，和在綠色的小雜林裡一點都不起眼。那些花自己就莫名的長在那裡，沒有刻意，春去秋來，每年就這樣的輪替著，也似乎沒有人會去多注意一眼，除非礙到作物，不然就是這樣的靜靜、生生不息下去。

有一次，也不記得是跟哪一位鄰居，在一個不想午睡的午後偷溜出門，跑到溪邊玩，夏末的中午，溪水那樣的清涼誘人，雖然一再被警告去溪邊玩水會溺死，但淙淙水聲就像迷海的人魚歌聲，那樣令人不能抗拒的直往前行被吸引。

那是一條佈滿大大小小亂石的小溪， 溪水從上游往下在中央橋下匯集成一個較深的池；岸邊牧草高過人頭，偶爾有一小處低矮的地方開滿一大片野薑花，白色的花開在那裡，綠色的葉片襯托花蕊白皙。

不要以為這條溪可以游泳，在這時節裡要下去根本就不可能，水池裡壓著綁著整齊的菸葉莖幹泡著，兩星期後莖幹中的軟質部位腐爛流出，農人再去一根一根洗淨，推回家晾在院子裡曬乾，每次生火煮東西或是燒洗澡水時，那就是一個好用又不用花錢的火引子。因為那一堆莖幹，所以溪流聽起來是涼爽的，但實際卻是臭的。可是小孩子根本就不會計較那氣味，農地裡什麼味道沒聞過？這樣的「自然氣息」才真的是生活。也有可能這味道太濃烈，與岸邊的野薑花一比，顯得野薑花是那樣的潔淨與馨香。

我記得自己是這樣喜歡上野薑花的！

每次到溪邊就會去摘個幾朵，像得了寶貝般的捧在手掌心裡，悶的密密的，只留下拇指間一點點空隙，鼻子輕輕湊過去，用力一吸，野薑花的香味充滿整個肺泡，好像這樣一個動作就可以抵抗這充滿臭味的溪。

我表哥常笑我：「笨蛋！等一下味道沒了還不是又聞到臭味了。」但我不覺得，我覺得那氣味會一直留在我的鼻腔裡，甚至身上，這讓我感到乾淨，自己不是骯髒的，不像表哥走到哪臭到哪！而我是那樣的乾乾淨淨，就像剛用完白雪沐浴乳洗完澡一樣的充滿香氣。

有一次，我異想天開的挖了一小棵野薑花回家。

「你挖這回來幹啥？」 阿嬤問我。
「我要種，這樣我們家的院子裡就會充滿香味！」我很堅定的說著，因為那是我好不容易從溪邊帶回來的戰利品，自己又幻想這樣家裡院子就可以充滿香味兒而沾沾自喜。結果，等我爸回來後我就被打了，因為這野薑花代表著我溜去溪邊玩，去那個被禁止的地方不要命的瘋狂玩。

但那棵野薑花還是被種在院子裡。

我每天都去看它，巴不得一個晚上之間就長很大，在一覺之後睜開眼時就可以聞到它的香味飄散在家裡的每個角落。

這樣望呀望的望了很久，那野薑花是長大了，但卻是小不啦機的單薄苦命樣，要它擠出一小朵花來都有困難。

「阿嬤，它怎都不開花？」我蹲在花前沮喪的問著。
「傻小子，你不知道它要在水邊才會漂亮嗎？你種在這裡，日頭那麼燄，它還活著算是很厲害了！」阿嬤一邊掃地一邊笑著說。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我夢到我種的野薑花開花了，但開出來的卻像爆米花一樣，因為太陽太烈，那些小小的花苞就這樣「逼逼剝剝」的炸成了爆米花。

隔天我偷偷地將它挖起來，又偷偷地種到院子旁水池邊，我想，它在這水邊一定可以像在溪邊一樣好好的長大、開花。

那天晚上我很高興的睡了，一夜好眠無夢！

但隔天當我打開門跑去看花時，它不見了！我很慌張的跑去大叫我媽。

「我的花不見了！我的花不見了！怎麼辦？怎麼辦？」我很慌張的在廚房裡鬼叫，跟前跟後繞著我媽一直鬼吼鬼叫。但我媽只是不耐煩的說：「去刷牙！」「去洗臉！」「不要在這裡擋著，我要做早餐！」但我還是失心瘋的在那裡一直吼叫，好像一吵，花就會突然出現一樣。

「你一大早在那裡吵什麼？睡太飽！」我爸忽然很大聲的出現、罵著。我知道我吵到他了。然後就被打了！

哭哭啼啼的像受了很多委屈一般的離開廚房，慢慢的又去水池邊，看看會不會因為自己被打的份上，老天決定不開我玩笑將花還給我。

水池邊依舊，被我挖一個洞種花的地方禿禿的在那裡，跟旁邊的一堆雜草相比顯得是那樣刺眼。我蹲在那裡，覺得一定是有什麼動物，在晚上的時候偷偷來吃掉它，或是我那壞心的表哥將野薑花偷走，因為他也喜歡，但他卻不敢走進長得茂密的野薑花叢裡去挖一棵帶回家去，因為他深信，雜亂的茂草中一定有蛇，而他又怕蛇怕的要命，所以一定是因為嫉妒我有那勇氣挖回家，所以故意偷走，害我被打！我一直這樣告訴我自己。

那天連課上的都無精打采，也因為這樣數學不會算被留下來「加強練習！」。

那天我一直恨恨的在我表哥背後盯著、死瞪著，只要他跟我對到眼，一刻都不放的一直揪著他。但他卻只是抓抓他那小雞雞，可能被蚊子爬進去咬了一口，又摳摳鼻孔，理都不理我。其實我很想跑去我姑姑面前哭夭一番，大吵大鬧叫我姑姑主持公道，一定要逼我表哥將我的野薑花拿出來；但，想也知道，我一定會被我爸或是我媽拖回家去痛打一頓。於是作罷！

下課回家又去水池邊試看看是否會有奇蹟出現，結果，奇蹟沒有，事實卻有了一大篇！

我看到水裡的魚，很興奮的不知在搶食些什麼，一個綠綠的東西在水裡載浮載沉的上下隨波而動。水邊的距離是看不清楚那是空心菜還是高麗菜葉，就是一個植物，在水裡被魚群攪的像在鍋中滾的蔬菜一般，完全不知是什麼。忽然，轉著轉著那植物終於跟我對到了眼，我都要昏了，野薑花正被魚群們像玩球一般的在那裡翻過來滾過去的上下載沉。

這發現令人振奮精神，一興奮拖了鞋就跳到水裡去。

我又被打了！！！

因為跳到水裡的時刻，同時也陷入池子裡的爛泥中，花拿到了，人也「插」在那裡！我被我爸廢了很大的力氣才從爛泥巴裡「拔」出來。水裡的淤泥很軟，胖子一下水，就像生日蛋糕插在燭台上，一定也不動，只能睜著眼，吧扎吧扎眨著，看著我爸噴火的眼睛用力的將我「拔」出來！

前一天半夜的雨將我的花沖到水裡去，剛中下去的土是鬆軟的，經過一夜的雨水沖刷，一下就溜走了，更別想要它在那裡繼續長大、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