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她)的故事-酒國妖精(3)

模擬考總是在讓人最愉快的假期之後緊跟著登場；A段班同學努力的廝殺，就希望不要一失足而成千古恨；而B段班的同學，為了在每學期的唯一晉級機會中拔得頭籌，稍微努力的看了一下下書。

「明天要不要去圖書館看書？在家看不下去！」

對於這樣的邀約我是無法去的，老爸是不會讓我在考試前一天走出家門，到其它地方去施行所謂的K書行為；在他的觀念裡，所有的理由都是理由，沒有何謂正當理由，要看書，最好的地方就是自家書桌上。

「最後一次模擬考了，你準備的怎樣？」前學藝問著我
「不怎樣，範圍那麼大，怎麼看的完呀！」對於自己一點都不用功的行為，說出這句話時有點內疚。
「這學期總成績不錯的話就可以調班了耶，你不想調來我們班嗎？」他說。
我知道想要往前進，就得努力一點，不然想轉到更高一階的班級根本不可能。
我說：「想調去你們班呀！這樣就不用等到下課才能聊天，上課也可以傳傳紙條。但我並不覺得我的成績有那麼好可以調到你們班上去。而且我們班導說，下學期升二年級時全部會再重新分班一次，搞不好真的可以在同一班喔。」
「要重新分班喔？我都不知道有這種事情，我們班導根本不會跟我們說這種事情，而且我那些同學也沒人在聊這話題，那這樣不就全部要重新洗牌？我真希望可以跟阿凱同一班！」
「阿凱？你覺得他有可能跟你在同一班嗎？他上課不是睡覺就是發呆，我想他不要被分到更後面的班級去就好了。」
「只是希望啦！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那麼幸運，但我每天晚上睡覺前都會跟神禱告。希望可以…」
我似乎看到這黝黑健康的肌膚下透出了玫瑰色般的光采，這就是人家所說的戀愛嗎？我不懂，十四歲，我真的不懂。
「我跟你說，我真的很希望可以再一次到他家去，再一次問他是不是真的喜歡我，再次問他對我的感覺如何，問他願不願意每天下課陪我去看電影、溜冰。」他說著說著就感傷起來。
「你不怕被少年隊抓呀？下課看電影、溜冰！」國中生誰不怕少年隊，去不良場所最怕被抓到，下場都很慘。
「你這人怎麼這麼不浪漫呀！跟喜歡的人一起去溜冰是多快樂的事情。可以跟他手牽著手，跟他一起在風中，一起……一起直到太陽下山。然後他送我去搭公車，然後……」
「然後被少年隊抓！」
「哀呀！不要吵！我正在享受那種雙人世界中的擁抱！」
我想他真的沉淪了！之前說自己還不確定是否喜歡上他，到現在已經開始幻想未來在一起的感受。直覺告訴我，他真的喜歡上了這個每天坐在我旁邊，上課只會打盹、下課喝沙士的男孩！女孩永遠無法住在他心裡。

事情總是在想像之外還有所謂的出人意料。新的學期，學校真的重新分班，前一年的總成績就是最後歸屬依據，加上教育部開始提倡不可以能力分班，所有的班級都必須常態分班；所謂的常態分班，就是班上有成績超級好的學生，跟成績不怎麼樣的學生，這樣才不會因成績相差不多，而爭的你死我活，也較不會給大家一種嚴謹謹的壓力。但是，政府說的話僅是參考，學校最後的決定才是最後的規定。

新班級我沒有新氣象。以前跟我同班過的同學僅僅只有兩位，其它人都是素未謀面的人。我很慌張，一直想找尋熟悉的臉龐，找尋那一絲絲可以慰藉我內心不安的力量。看看大家，其它同學大家都是一張好學生臉，那些臉上就是寫著「我相當會念書」。

分完班後，所有的開學流程再一次上演，點名、排座位、交代班上的一些規定，很自然的，那些股長當然也絕對輪不到我做，自己也樂得輕鬆。但我跟前班上的同學愈離愈遠，就像在預告之後所有人不再聯絡愈離愈遠一樣。

好不容易我找到了前學藝，應該不行再用這名稱代表他，他叫阿華，一個阿里山原住民。我似乎應該在一開始就要介紹人家…

「你在哪一班呀？」我無精打采的問他
「6班！你呢？」
「7班！班上感覺很恐怖。」
「那我們在隔壁而已耶！又是一樣，一樣隔著一堵牆。」
「沒差啦！一樣下課還能聊。」心中是相當失望，本來還抱存著可以跟好友在同一班的希望，結果還是一樣，一牆之隔！
「他…他在原來我呆的那班，5班…我有點失望…。」
「是喔！他在那班喔！那不錯呀，就在你隔壁，一樣隔一座牆而已。還有呀，據說6、7、8、9是好班，我想我完了，我在那班上一定會死的很慘…」
「恩…」
「你不要難過啦，這或許就是所謂的久別勝新婚，不要每天都黏在一起，分開會是好事一件。」不知該說些什麼。
「可是我只想跟他在同一班，每天可以看著他上課的臉，那種認真的臉。」
認真的臉？他不是只會上課打瞌睡，下課喝汽水？
「你還是可以在下課去找他呀！跟他一起去福利社買東西，反正你不要難過啦！」對於安慰我真的很不拿手，我只會呆呆地跟著在旁邊憂傷起來，要說出一些所謂中聽的安慰話語，我一直學不會。
「我現在心情好亂，放學陪我去找他好不好？」
他的臉真的很憂傷，連說話的語調都有一種傷愁襲人的冰冷。

下課後我們走在夕陽低下華燈初起的街頭，我不得不跟家人撒謊陪我的好友走走散散心；我知道這時他需要一個人陪著他、聽他說一些心事。或許我只是一個在他眼裡無聊解愁的同學，也或許我根本僅僅是像他的書僮陪讀奉茶，但我知道他要走去哪，現在他的心在哪，我不要我的朋友在這階段喪失了意志，畢竟我真的把他當成我的好朋友。

第一次這樣走在下課後的街頭，呼嘯而過無情的鐵皮機器，帶著疲倦的眾人回巢。另一批族群像是一隻隻前進的螞蟻，在這些蟻背上有著跟我穿同樣制服的學生，大家用力踩著踏板努力的前進著，就像阿華一樣，為了自己想見的目標前進著。而那一盞盞金花似的路燈，卻在那由黃轉藍、由藍轉黑夜空中，靜靜的沉溺柔光。路上的吵雜替代了我們的對話，有一句沒一句。

「有些事情我好像都沒跟你說過，我又不知道該不該跟你說？」
這話讓我很敏感的驚醒了一下，莫名的緊張，猶如將有何事發生。
「什麼事？…你心裡有話可以說一說，如果你信得過我的話！」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當然會跟你說我的心事，只是我很怕你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畢竟要接受這樣的朋友很不容易，更需要時間。」
沒錯！有時我會想：這樣的人生是不是會過的比人家痛苦？為什麼不像正常人一樣？這種所謂的正常模式是有多正常？這樣真的就是正常嗎？少年時有太多的為什麼，每個為什麼到現在仍然還是無解，沒有人可以肯定這答案，更沒有人可以去證明這就是真理，太多的肯定僅是眾多人的決定，是一種沒有意義的答案，不可信之。
「我想，在一年級你跟我說過你的情形後我就接受了這樣的朋友！不然不會跟你聊下去，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去想太多。反正，你願意說，我就願意聽。」
「那我跟你說一些上次去過他家後我們一起出去玩的事情，這些事就是讓我真的喜歡上他的原因。」
「好呀！說一下，不然我還真不知道你怎麼會突然愛上一個跟你同性別的人。」

花，慢慢綻放，開的很慢….很慢，那是一種時間的蘊釀……

「那次之後，我跟他在一次假日一起出去玩，我們去中山公園，你知道那裡嗎？那裡有溜冰場，有很多好玩的遊樂設備，有很多小販，還有一個小型的動物園。那天他騎車到我家樓下等我，我真的很感動，然後他騎車載我，我們就這樣從我家穿過市區到公園去。其實一開始我還在懷疑自己心裡那種模糊不清的曖昧。自從那天在他家他跟我說了那些話之後我想了很久，每天都在想這件事情，告訴自己要好好認真考慮，行不行、可不可以？這將是改變我一生的決定。」
「是真的要想清楚，因為承擔後果的是你自己！」
「對呀！所以我一直想，想到我都快瘋了！但我又不能問任何人，我不行跟我媽說，更不行跟我爸說，他一直希望我能夠將書唸高一點，以後去當老師，發展原住民的文化，然後取老婆，生孩子。可是在我國小的時候就已經懷疑過自己的性向，我甚至會覺得自己這樣是一種病，常常在模糊跟清楚之間不知如何去劃分清。所以這次遇到阿凱，讓我真的告訴自己要認認真真去做決定，是對是錯，我自己承擔。」
「沒錯！是對是錯，起碼自己有快樂過！」
「對！要讓自己快樂才重要！」
眼神裡散出一種得到支持的光束，也是一種甜蜜的開始。
「你應該繼續說下去，我們似乎離你一開始的話題太遠了啦！然後呢？去約會結果如何呀？」我不想繼續那種嚴肅課題，所以打斷了他的思考。
「然後呀…」臉上立即出現戀愛蘋果光芒
「然後呀！然後他就跟我說不知要帶我去哪裡，問我有沒有想要去的地方。我就跟他說：『都可以呀！到處走走也可以！』但又心疼他騎腳踏車載我會很累，所以就跟他說：『不然，有沒有遊樂場？我想去可以溜冰的地方。』他就問我：『你有去過中山公園嗎？那裡是一個很大的公園，裡面有河，我們可以搭船遊公園。還有一個溜冰場，你可以在那溜冰；假日有很多小販在那裡賣東西，不怕會餓到。你覺得如何？』我當然很高興！搭船遊公園耶！還是第一次見過，而且又有我最愛的溜冰場，所以我立即就答應！然後，我們就到公園去，那裏真的好大，看起來就已經有很久的歷史，日據時代就已經存在了。他還跟我說了很多這公園的事情，他說是他爺爺跟他說的。一整天我們兩個就耗在裡面。但是去到溜冰場時讓我心情很不高興！」
「怎麼了？誰惹你啦？」
「還不就是在溜冰場上的那一群女生，那些女的一直對我們指指點點，讓我覺得相當不舒服；有幾個，當他們經過我們身邊時，還在那裡竊竊地笑著，就像是一種瞧不起的臉，讓我很生氣。但他跟我說：『別理她們啦！愛看就讓她們看，只要我們快樂就好了，其它的不需要去理會。』但是，我就是很受不了那種眼神，是一種羞辱，我覺得他們瞧不起人！」
「不要生氣，你應該想到他是那麼的看的開，你又何必要如此一直在意下去呢？就像他說的，只要兩人快樂就好了，管它誰要看。分人家看一下不會怎樣啦！」
「我之後還有想過這問題。我想，會不會是因為我是原住民的關係，所以更引人注意？」
「我覺得有可能！而且那種地方不都是男女朋友去玩嗎？現在突然出現兩個男生在那裡濃情密意的難怪會引人注意。」
「我們沒有濃情密意的呀！一直都是兩人並肩而行罷了，如果可以的話，我更想要跟他手牽手一起在場子上前進著！」
「你看吧！你果然滿腦子就已經希望眾所皆知；那些女生，應該就是聞到你的那氣息，才會特別注意到你。」
「怎麼可能！他們有超能力喔！最好是有啦！那我就當眾接吻給她們看。」
真是嚇到我了！這種回答！一直以為我可以心平氣和的接受，但在這時，我內心有一種不知名的緊張與衝動，讓我很驚慌的警告他。
「你別亂來呀！這可是很嚴重的一件事呀！要是被認識的人發現，你以後怎麼做人？這事如果傳到學校去，我看你應該會被退學吧！更別想要跟他永遠在一起下去！我很嚴重的警告你，不要做這種失去理智的行為！」
「拜託！我只是說說而已，你不要這麼激動好不好！而且我怎麼可能真的在眾人面前接吻，那是要有多大的勇氣呀！在說，我也不希望在自己未公開“身分”前，做出那些不可挽回的事情。你放心啦！我還清醒的。」
「希望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你不想聽接下來的事嗎？一聊到他我心情就來了，今天的惋惜也都可以消散去。」
「唉！你真的喜歡上他了啦！通常戀愛的人都是這樣的，只要一聊到喜歡的人就會改變心情。你說下去吧！之後呢？」
「之後呀，因為我們只租一個小時的溜冰鞋，所以也不行在那呆太久。他就說去晃公園吧，假日有很多有趣的東西可以玩。我們就去公園裡逛，那裡面真的很熱鬧，有很多套圈圈的攤販，就是那種在地上鋪著尼龍布，在在上面放了很多玩偶或是商品，只要你用手中的圈圈套中，那東西就是你的；當然愈前面東西愈小，看起來也愈沒啥價值。他就跟我說他常去橋出來左邊的那攤，那攤的老闆人很好，而且東西又新，有時候老闆高興會多送一個圈圈給你；他也不會心機重，將一些過期的東西擺在那邊騙人。所以他很喜歡那攤，於是就拉著我去那，一到攤販面前我就注意到了後面排的一個隨身聽，我超想要有一個隨身聽的，這樣就可以隨時聽我喜歡的音樂，自己等公車也不會那麼無聊。當我們買了圈圈之後，他就問我有沒有想要的東西，他很厲害的，每次都可以套中自己想要的。我當然不好意思直接就跟他說我想要那個隨身聽，畢竟它離我們太遠了，要套中應該有點困難。所以只跟他說我想喝蘆筍汁。」
「哈哈！蘆筍汁！用圈圈套蘆筍汁，好蠢喔！」突如其來的答案讓我笑到眼淚都流出來，真是一個很“矜持”的答案。
「對呀！我想說那個一根直直地應該很好套，而且我當時真的口渴了，所以就很想要喝東西呀！你幹啥這樣笑我？而且我怎好意思跟他說我要那個很後面，又很難套到的東西呀！」
「呵呵！那你得到蘆筍汁了嗎？」
「當然！他很厲害的，一套就中，所以我喝到蘆筍汁啦！」
「那之後你有跟他說你想要那個隨身聽嗎？」
「之後喔。之後他就又問我沒有想要什麼值錢的東西嗎？不要客氣！我就跟他說：『有呀，但在很後面，太遠了，如果要這樣套下去一定會花很多錢。』然後他就笑笑的跟我說，他每星期日都會來這裡貢獻200元，所以已經習慣了，如果我有喜歡的東西，他一定套給我，最好是值錢一點的，這樣才可以將之前“投資”的錢贏回來。我就跟他說：『那隨便吧！你挑一個你覺得最有價值意義的東西送給我。』結果你知道嗎？我真的好感動，他就跟我說：『我希望可以送你一個隨身聽，我希望它可以一直陪著你，我要錄很多很多的話在裡面，這樣你就可以一直聽到我的聲音，自己一個人的時候也不會孤單，我的聲音就會一直陪在你左右。』我真的超級感動，他真的知道我想要的東西就是那個，連說都不用說就已經了解我心裡想的東西。難道這就是神的意思，他真的是那個會照顧我的人！那時我心裡就已經告訴自己『這個人是我愛的人，我喜歡的就是可以像我爸一樣照顧我，又喜歡依賴著我的人。』所以心裡決定了，我想要試看看跟他在一起的感覺，就以他跟我說的這些話讓我心動。」
「就這樣就騙到你囉？會不會太沒有矜持了？應該還有些什麼感動的事情發生吧？這樣一句話就已經將你掉上鉤，真不知該說你太容易上當還是太容易感動？」我說。
「哀呀！也不是啦！當然還有其它的原因呀，之後再跟你說吧！他家到了，就在那上面。」他用著手指引著我的目光，指向這棟大樓住宅某個透著光的窗戶。
「我想他應該又是一個人在家吧？」之前阿華跟我說過，我那位同學他的愛人，只要一下課就會自己呆在家裡，所以直覺上，他現在一定又是一個人在家裡。
「應該吧！今天星期一，他媽媽要去上烹飪課，所以一定是他一個人在家看電視！」他很肯定的說。
「你要不要先打電話跟他說你要來找他呀？突然來這樣會不會很不禮貌？而且我不陪你上去喔，你自己上去，等等我就要去搭公車回家了。」我說。
「不用打給他啦！我知道他住幾樓，等一下跟管理員說一下就可以了，我想給他一個驚奇。」
「嗯嗯，那好，等等你去，我自己去等公車。」
「你不上去坐一下嗎？現在有公車嗎？晚點在回去啦！一起上去看個電視，聊聊天。」他似乎很希望我一起去。
「不要啦！往我家的公車我也不知道幾點才會有，還是去站牌那裡等好了，免得等不到。你快上去啦，我想你現在是需要他安慰你一下。再說我跟他也不熟，以前同班沒說過幾句話。他知道我跟你很好嗎？」
「應該知道吧！我是沒跟他說我跟你的關係，但我想，他應該有注意到我跟你不錯。既然你要趕著回去也不強逼你了，自己小心點喔！謝謝你今天陪我走到這裡來，還聽我說了這麼多話。」
「別這麼說，朋友不就是這樣嗎！而且，如果以你今天的壯況自己這樣亂想，還真不知你會做出什麼傻事來。你快上去吧，明天見面再聊囉！希望你可以將今天不愉快的事忘掉。」
「嗯！那明天見，路上小心喔！掰掰！」

在那雄偉大門下我目送他走進一道又一道的鐵欄杆大門。有一種感覺，但又說不上來，感覺這巨大漆黑鏤空的大門，不僅僅是隔絕外來危險的保護，更是一層將人關入宮闈的枷鎖，一入，便什麼都不再是外界所知的事實。

夏天的晚風，徐徐。從樹葉中穿過的金光映在地面，這夜好吵雜，這夜好安靜；這空氣帶著一種不安與渾濁，等待著深夜來臨，讓自己可以沉澱下來，好好休息。
這站的公車站牌在流光中靜靜站著，我無力的坐在沒有遮陽棚的水磨石長椅上伸長雙腳，讓自己可以感覺舒服點。有人為了愛情可以改變自己最原始的想法與上天賦予的規定，但這真的可以長久嗎？有誰可以排除他人的眼光而驕傲的生存下去？我不懂，現在我不懂！看起來是快樂的，但實際上我知道是辛苦的。街角折腰的草偷偷苟存著，這次的折腰，是引起更大生命力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