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2-21

紙條

過年大掃除,不經意將以前的幾個封著上課記憶的罐子翻了出來,灰灰已經不透明的玻璃罐一層灰,看不清裡面的紙張數量,依稀間映著我收集上課跟同學間互往來的紙條片兒。我知道這些東西在一般人眼裡是微不足道的四方紙片或是不規則的紙條垃圾,但是,只要是上頭有字的東西,它就是一段歷史,或者不可稱作歷史,但它卻是具有當時的意義價值。我喜歡收集這些小東西,當時的喜、怒、哀、樂、空,都可以透著這已經乾掉的墨水傳達到眼中,將那些已經遺忘或是積壓的記憶再次調閱。當時的情景在腦中映著,摸著那些深陷入紙張的字痕,就像在當時,彷彿鼻子還可以聞到當時的氣味。

罐子被我分成三大罐,一罐是好朋友、一罐是普通同學、而另一罐只有零稀幾張;那空虛的位置,便是我尊敬的那個空間。

你不愛傳紙條,因為你說上課就是要專心,所以僅僅有重要的事情我才會寫給你,但那些,卻是在你眼中一點都不重要的事。我無法分辨你所謂的重要與不重要,只是無心於課堂就想跟你說:「陪我聊聊好嗎?」但換來的僅是「上課認真點,現在在上課!」也因為這樣無聊的一搭一唱,我才有那幾張簡單字句的紙條。這些事,成為現在你笑我的一個把柄…

一罐一罐從新開啟,猶如氣息滿溢於當時。一字一字,我知道那時的青春往事。

那張紙條上有著很可愛的日本漫畫插圖,沒記錯的話是三利鷗的Bazmaru。那個時候日本的東西剛剛進入台灣的消費市場,所有的高中生就像著魔一般,狂似的採購這些文具用品,似乎只有這樣才可以顯示跟得上流行。每天下課後就會相約去「夢奇地」(聽說已經倒了,在90年代是每個高中生必定要去的地方。)或是西門町一些自己由香港、日本帶貨回來的小店,這些店裡充滿驚奇,也成為我們這群恐怖消費者的天堂。老闆更可以幫你將雜誌上的商品採購回來,只要有照片,沒什麼難得倒的東西。你跟我說你喜歡Bazmaru酷酷外表,黑黑豎起頭髮顯得它的獨特性,在所有可愛風格中獨樹一格。只要同學交換新採購的紙條就會先將這隻黑色褲企鵝好心收藏著,因為它將會帶著我的問題傳到你手上去。平常我也知道你會回哪些話:「下課再說!」「現在在上課!」「不要吵!」這些都已經成為公式印在腦海裡,不用看也大約猜的出來。但在我手中的這張卻是你第一次寫了這麼多字的特別紙條,一張兩個笨蛋的對話。

星期六早上上完體育課後我問你:「這星期有沒有要出去玩?」你說:「沒有!」於是跟你約了星期天一起到學校去做作業。你說好,讓我很高興,我們還互約先在西門町中華路南站公車站牌等。

星期天早上,依舊吵雜的西門町街頭,公車在捷運施工的鐵板道路上匡匡匡的行走著,震耳欲聾的聲響,像是一個壞掉的收音機,吵鬧到讓人無法呼吸。我們約早上九點在公車站牌下,喜歡提早出門的我差三十分鐘九點就已經在那下了車。我喜歡等人,不喜歡讓人等我,自己覺得這是待人的一種禮貌。這個平常是台北年輕人的歡樂地,在這早晨時光中失去了年輕的氣息,加上假日的加持更少去那喧鬧的鼓譟。這條大路是以前舊中華商場拆除後的遺跡,在最後一幢大樓倒下前一天,是我國中畢業旅行第一天;傻傻地走在那排房子中我知道它已經在苟延殘喘,那是最後一排裸體著鋼筋卻還有著走廊的公寓,公寓不像公寓,倒有點幾分教室樣。走在一層又一層的樓房中,印象最深的只有那間窄窄地集郵社,花花綠綠紅紅紫紫的郵票花,像一排窗花邊貼在透明玻璃櫃上,老闆戴著黑粗邊眼鏡,瞇著雙眼吃力看著報紙上的最新消息,牆上鐵架上的電視正播放著京劇依依啊啊拉拉咂咂。這間郵票店成了這排樓層最有活力的一個標記,跟其它房子一比,荒田與果園!其它店家心裡早知道自己的未來,該走的都走先了,不想走的還在做最後的垂死掙扎。這棟已是最後,前方倒下的荒土三色尼龍雨帆布罩著,再不久,身處的這棟也是相同的宿命。我一層一層去見它最後風采,雖然當時並不知道這天將是它在這天地間最後一瞥。一個目光使我印象深刻的痛!一位老爺爺,自己坐在老舊藤椅上看著遠方,圓領雙扣汗衫、白底淡藍細條紋五分短睡褲;坐在藤椅中的身軀無法挺直,背部碰不到椅壁往前佝摟著,時而向前,時而向後的搖擺;兩支細細地雙手緊抓著扶把,泛灰的指甲、泛黃的皮膚,皮膚下的青釉色血管歷歷,黃色的薄皮上印著老人斑紋記,與其說那是年紀大的痕跡,倒不如稱為見證歷史的符號來的委婉。我知道他在空洞的想著,那空洞的心思由空氣這媒介傳到我的皮膚裡,呆滯的眼神是一潭靜止的湖水,想著在這的過去歡笑。曾是那樣的興榮繁華,政府的都市計劃讓她畫上休止符號,搬走的人們是否也跟這些還在的人一樣不願離去?散亂的房間中不願再收拾的物品,將隨著大樓倒下一起消失。

公車又匡匡匡開了過去,路面隨著陽光灑落加昇了溫度,這襖熱的台北街頭,沉悶的空氣。為了使整個城市更加的先進,所有的計劃開始施行,以致街上都是討厭的鋼鐵與穢氣;這公車站也是一樣,地板、天花板,全都是鋼筋組成,看不到土壤的空間沒了溫度。

還有五分鐘九點,我覺得你應該會提早出現,晃到了便利超商先買了個早點果腹。超市的店員失了神,就像期待這星期天可以多賴在被窩中多睡一會,輕忽漂移無力游移在狹窄空間中補貨。走出這間陰陰暗暗的超商,一道陽光直入眼中,刺眼!我走到站牌下慢慢的咀嚼送到口中的食物,讓那些汁液在口中散開來,轉換成力量讓今天有點精神。望著你家的方向期待人的出現,記憶中你是準時的,不曾遲到過,但是現在已經過了九點五分為何還是不見人影,試著撥打電話到你家去,沒有人接,那一定是出門了,所以依舊繼續等下去。路上的行人愈來愈多,多成一種煩悶,來來往往讓人引起陣陣頭昏,我多期待你的身影立即出現,可以將我帶離這熙熙攘攘的區域,多一分鐘都是一種折磨,但是我望不到那熟悉的人影。九點半,一股沒有耐心的衝動襲擊著我,難道我被爽約了?我想不可能,很多的想法在腦中湧上來,就像地獄惡鬼一般在心理蠱惑著,街上的人在眼裡更加的醜惡,那些愉悅的嘴臉就像九份泥人張的鬼臉陶藝,在那對人嘲笑。我必須說服自己不要去想那麼多,或許有些意外讓你耽擱了,或許有很多元素讓你無法立即抽身赴約,所以繼續在這等。十點,我想你不會來了!像遊魂一樣我穿過了街,鐵皮地板升起的躁氣讓我很想昏倒在地,突然一個念頭:『難道你會在對街的公車站牌等我?』這整個大道上聳立隔絕雙面的鐵皮,無法在對岸望到這岸,僅僅聽到車流轟轟轟在這之中穿梭。念頭一來精神也提振了不少,快步走到對岸候車處去。這長長數公尺的長候車處,依舊沒有你的身影,一些等人、等公車的人一樣呆立或是不安,我失望的走路回去,可能只有這樣可以減少對你的怨恨;轉角口有一支公用電話,我試圖再播打一次那熟悉的號碼,這次終於有人接了,電話那端的人告訴我你去打球了,說了聲謝謝後我將話筒輕輕叩上,呆呆的站立許久。你明明就跟我約好了要一起去做作業為何不來?要去打球為何不先跟我說一聲?很多的為什麼,我不想問的為什麼。

隔天上課我失神了,不想跟你傳任何一張紙條,不想給你一個眼神,生平最恨的就是不告而失約,這是一種惡意愚弄。上課的低氣壓讓眼皮漸漸下沉,幾乎忍不住的想要闔眼,老師機哩刮啦的繼續說著玫瑰戰爭的事情……聲音幽幽揚揚飄飄忽忽。

「嘿!你的紙條。」坐在我身後的同學悄悄地傳來一張紙,他小心翼翼的輕聲說,害怕多一分貝的聲響引起老師的注意。那張紙條是一般的作業簿撕成的破紙,不是時下最流行的紙條,我不知誰會傳這種東西給我,以班上同學來說,是沒有人會將這丟臉的東西拿來當紙條傳。上面沒有任何署名要給誰,我輕輕地將它打開,呆了幾眼,意識中不知該不該看它,卻不自主的看完全部。

“昨天你怎沒有來,我等你很久,要晃點別人也不要這樣吧!害我等了一個小時。”
那紙條內容充滿不悅的譴責。我想,該生氣的是我吧,當我在那長等待,打電話沒人接,一直繼續等下去,最後得到電話那頭的答案卻是你已經去打球,我不知是我該生氣還是你該生氣?於是將所有的怒氣也一併寫在紙條裡。
“你自己爽約還說我,我也在那裡等了你一個小時,自己沒來還怪到我身上來;你說你有來,為何完全沒看到你,我一直都在公車站牌下。”將紙條倒傳。
“我也在站牌下等你一個小時呀!我也沒有看到你,自己沒有來還在那邊說!”
“我在超市前面那裏等你,你在哪裡?根本連你的影子也沒見到,還打電話去你家,根本沒人接,十點多再打去,你爸說你出去打球了,自己去打球還說有來!”生氣之言盡發。
“我在260往山上方向的公車站牌下等你呀!而且,去打球是等不到你之後才去的,等不到人心情很不爽,所以去打球洩恨。”

終於恍然大悟!我們根本就是等錯站牌,一個時空中不同地點的兩個人。

之後這件事說清楚了也不是什麼事,只是這張紙條讓我又想起了這件愚蠢又可說是好笑的笨事。而因為我們的信任對方才讓現在依舊感情如昔,或而更甚。友情就是這樣點點滴滴累積下的結果,太多的大事、小事、沒事,使得彼此開始相信別人。

這些紙條我依舊會繼續留著,對我來說,它們都是最好的回憶,也只有這樣的紀錄才可以讓生活有更多的回味。

我親愛的朋友,你現在好嗎?我很想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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