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3-29

鄉野奇譚-雞

那年我五歲,我們剛搬到新家,說是新家充其量僅是一間將工廠其中的空間隔成可以住人的臨時居所。樓上住人,樓下工廠轟轟機器聲伴著。

這新家從大馬路邊門口走進去約要一分鐘,進來左手邊是一間堆稻穀跟碾米的倉庫,旁邊緊鄰著廁所;我很恨這間廁所,每次尿急時都要跑出來才可以使用,相當不便利。尤其是下雨的日子更讓人討厭。而外面這片不怎麼大的院子裡種滿人家給我們的花,顏色僅限於奶奶最愛的那些艷桃紅,其他像是白色這種不吉利的花卉是絕對不會出現。房子門口旁邊的那棵艷紅玫瑰是爸爸去舅公家牽插回來,每天它總是開滿枝頭在那裡搖曳著,吸引過路人的目光;因此,常常會有很多不認識的人來,僅為了跟我們要一支充滿蜜糖香味的盛開玫瑰。

可能是因為爺爺家族就是好客,每天不管何時總會有人到家裡泡茶,絡繹不絕,其實在這些大人之中賴著是最樂的事,他們總是說著吸引人的話題;今天林家怎麼了、前天哪邊又出現什麼怪事...諸如此類,聽的使人入迷。我最喜歡爸爸的好朋友阿楠來,爸爸是這樣叫他的,當然我要稱他叔叔。他最喜歡說當地的一些鄉土傳說,常常是不限鬼怪或是時事新聞,晚上常聽一聽就睡不著。記得很清楚,他說過一件讓我連續失眠好幾夜的故事,最後還是爸爸帶我去收驚才讓我得以安寧。

冬天的晚上,台灣南部的天氣總是相當寒冷,日夜溫差大的可以差上10度。我們那間工廠充當的臨時房子,客廳就在入口處隔出來的一個範圍,兩面牆總共六面窗戶,即使關上了,風還是會從細縫中灌進來。奶奶會將一個煮藥用的小火盆端到客廳裡來,炙熱的盆子裡紅紅的炭,使人溫暖,有時在炭火裡放上幾條竹山蕃薯,暖暖的哄著,香香的聞著,加上阿楠叔叔的故事,爸爸泡的茶,讓人在這寒冷的冬天裡更覺得有那一絲絲的相聚喜悅。

他說:以前在你還沒出生的時候。其實他都會說「在我還是當小孩的時候」,他的故事很多都是這樣開始。我家那邊鬧過一陣子的「雞精」,這「雞精」當然不是可以喝的那種,是雞的妖精。以前早期的農村每戶人家一定養雞,過年過節、生兒育女作月子,總是跟牠脫離不了關係。養越大後腳指跟就會越長,這樣的肉質就會Q更有口感,百燉不爛,所以往往一養就是一大窩。但就是因為太為普遍,很多雞就會隨便離家出走,常常這家的雞偷溜出雞舍,沒幾天就在隔壁鄰居家的果園裡生起雞蛋,再沒多久母雞就帶著小雞出現在院子裡散步,也分不清歸屬於誰。加上野狗多,那些算落在果園裡的雞就會屍骨遍野,久了,也就沒人會去理會死在園子裡的雞。我家鄰居就擁有一大片果園,果園裡種滿芒果、荔枝、龍眼、仙桃等,那些果樹從他們曾祖父那代就已經種下,長到現在也有二、三十年,林蔭參天,中午在裡面相當涼爽。這件離奇事就是在他們果園發生的。

阿昌,我們從小穿同一條褲子長大的好朋友,他什麼事都會跟我說,就像真平四郎一樣是好朋友。我們一起去偷摘水果,一起去偷抓樹上的小鳥,什麼壞事都一起。但他鼻子上總是掛著兩條鼻水,好似就是要搭在那裡一樣,沒有看它擦乾淨過。而我鄰居的媽媽阿桃,這故事就是她親身見到的。

有一年,村子出現怪事,大家養的雞莫名奇妙的死掉,死法大同小異,不是脖子被扭斷,就是被挖一個洞,整隻沒了血,像被抽乾了一樣。一開始大家懷疑是野狗做的,但是如果是野狗咬死的一定是將牠咬的支離破碎,不可能會是這樣完完整整的;後來又有人懷疑是不是有人偷雞,但是偷雞應該也是整隻抓走,絕不會還留下屍體。就這樣大家在村長家討論著,沒一個所以然來。於是有人提議說晚上不要睡,分頭去盯著,看是什麼東西這麼厲害,這樣殺害大家養的雞。就這樣當天晚上分成三組人馬,下去附近的雞舍中盯睄。第一天,沒有發生任何事。第二天也是平平安安。到了第三天,大約半夜一點半左右,阿昌的媽媽阿桃他們那隊在竹林子裡的雞舍大叫。
「快來呀!快來呀!大家快追!他往那邊跑了!」阿昌的媽媽阿桃大叫著,整個聲音響澈了夜晚的樹林,那樣的淒厲,那樣的尖聲遼遠。

一大群人帶著扁擔、岩撬之類的工具跑著趕過去,沿著阿桃指的方向追著,阿桃他們幾個同隊的人緊張的吱吱嗚嗚的跟剛趕來的人解釋剛剛看到的情形。

「我們就看到有一個東西在雞舍裡晃動,所有的雞一直在咯咯咯的叫著,有幾隻還倒在地上,其中一隻脖子上被一個奇怪東西壓著;就將手電筒往那東西一照,他卻跳起來就往樹林裡跑了。很恐怖!聽得到他在吸著血的聲音,吸吸吸的。其它的雞都慌了,一直在雞舍裡繞圈圈、怪叫!」說話的是跟阿桃同一組的阿順嬸,她的眼神顯得相當慌張無助。

沒多久追出去的那些人回來了,顯然沒有找到什麼。阿順嬸又將剛剛說的那些話重複了一次,希望大家一起想看看那會是什麼東西。
「那東西不大,小小的,像一支棍子一樣,整支白色的發著微光。」阿昌他媽媽補了這句。
大家七嘴八舌的,一時也沒有頭緒,相約明天村長家討論,於是就散了。


一夜的折騰之後,早上一大早大家就聚集在村長家裡討論起來,有人說一定是鬼怪,又有人說應該是凶猛的野老鼠,但又有人一口咬定,絕對是那種不是在這人間的東西所為。
「阿桃呀!妳們說清楚昨天到底看到什麼了?總有個樣子可以形容吧!」村長終於說話了,從他的眼神看的出來一夜沒睡多少。
「是一個白色的東西,不大,大約手指般長,沒有眼睛也沒有明顯的東西可以指認,說清楚一點,就像一根骨頭吧!那麼黑,大家根本就看不清楚,燈一照它,就給跑了!」阿昌他媽媽又將昨天晚上說過的話訴說了一次。
「對呀!對呀!天色那麼暗,根本看不清楚。」跟她同一組的其他人在旁邊附和著。
「村長!我看還是請個乩童來問看看好了,起碼可以問個方向也好去找!」阿順伯在旁邊說著。他算得上是這村子裡蠻有份量的人。

於是討論結果,中午村長帶著幾個人一起到後山觀音寺去請三太子的神像來降駕。這件事鬧的相當大,連隔壁村的人也都聽說了,當天晚上問神時,廳堂裡擠的水洩不通。
「敢問三太子,我們村子這次發生的事情到底是什麼在作怪?」村長代表全村的人問著三太子。
「雞!」簡短一個字。聽到這字大家都驚呼出來。
「雞怎麼會殺雞呢?」村長繼續問。
「是一根修練過的雞骨。」三太子此言一出,大家緊張的開始談論起來。
「那我們該怎麼辦才好,怎麼會出這種事情。」村長慌張起來。
「這幾天先不要動它,後天,子時,準備好一綑紅線,兩罐米酒,糯米,架起一堆乾材,到時再來制它!」三太子交代完一些瑣事後就退駕了。大家就開始在這幾天張羅這些物品。

到了當天,子時,村子裡湧進了好多好多人,都是聽聞三太子要抓妖,所以紛湧而來。說也奇怪,大家都在七嘴八舌討論到底要在哪裡抓時,三太子肯定的說就是在阿昌他家的雞舍,並且要大家躲起來,免得又驚動到那東西。

天氣愈來愈晚,溫度漸漸冰冷,大家也都開始昏昏欲睡。突然,雞舍裡的雞狂叫起來,咯咯咯咯的叫的比之前還要猛。大家盯著三太子乩童看著,屏住了呼吸。突然,三太子將手裡的那綑紅線往雞舍裡丟,一個發著光的東西立即從裡面衝出來,往林子裡逃走,那紅線就像綁著它一樣快速的轉動起來。大家跟著三太子隨著紅線往林子裡追去,或許是有神在這裡助陣,所以大家勇氣都來了,呼喊的呼喊,咆叫的咆叫。沒多久在一個石頭堆間找到那個紅線的終點,它消失在亂石中。三太子指揮,要大家將石頭移開,移開前他先對群石噴了一口米酒,空氣中立即散著酒香。等石頭移開後仍不見那東西,於是又用鋤頭將土挖開,挖到一半,土自己動了起來,猶似有東西要衝出土表。大家一驚呼!一截短短的白骨從土裡躍了出來,立在土的表面發出「ㄍㄧ ㄍㄧ ㄍㄧ」的怪聲。所有人都嚇傻了,往後退了一大步,盯著這繫著紅線如手指般長的白骨。三太子將酒往它身上噴,一噴叫聲更淒厲,那白骨凌空欲起,被三太子用力往地上甩,跌落在地。這時村長立即吩咐大家架乾材,三太子又將那些糯米往白骨身上丟,一碰著,它的表面愈顯光亮。
「妖怪,你還在掙扎,做了那麼多事還不認罪!」三太子說完又灑了一把糯米,然後將整罐米酒往白骨身上淋上去;那白骨又是一陣怪叫,在它的骨頭表面漸漸的冒出泡沫來。這時火已經架好,三太子一把將它往火裡丟,一開始還在火堆裡怪叫怪叫的,沒多久就停止動彈,化成灰!

這火燒到天亮,冉冉升起的烏煙迷著一股腥臭味。

三太子說,這根骨頭是死在樹林裡石縫的雞變的,由於沒有受到太陽的曝曬,加上有人在它上面尿到尿,所以可以成精,有了人氣。現在已經火化掉,已經沒事了,並交代那些被咬死的雞也要一起抓來燒掉,以免之後作怪。

說完啦!阿楠叔叔每次都會這樣,一句說完啦,就結束了!他喝了一口茶指著我說:「小孩子不要亂尿尿,會招來壞事的,到時像雞精一樣,半夜就來抓你!」聽他這一說整個人縮到爸爸的懷裡,嚇死了。

當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我夢到有一個黑黑的走道,四面就像萬花筒一般的一直轉動,伸手一摸就碎掉了,碎片壓的我喘不過氣來,整個人緊繃,不能呼吸。等我嚇醒後開始尖叫,爸爸衝進來問我怎麼一回事,我只記得自己一直重複說著:「我會怕!」「我會怕!」一閉上眼睛那些恐怖的景象就又來了。這情況持續了好幾天,爸爸帶我去收驚,收驚的婆婆說我是被嚇到了,有一天我在東南向的地方經過一戶家裡在辦喪事的人家,小孩子不懂事直盯著裡面看,就被「問到了」!他寫了幾張符給我帶回家去喝,並且叮嚀我,五點之後就要乖乖在家裡不可以再到外面去,要一個星期,不然它又找到我家來就不理我了!聽到,嚇都嚇死我了,巴不得連白天也躲在家裡不要出門。

這件事後,只要阿楠叔又要跟我說故事,我就會先問:「恐怖的嗎?」「又是鬼嗎?」有了之前的教訓再也不敢這樣造次。經過喪家也就一直唸阿彌佗佛,直到已經過了很遠。


人家說小時候的記憶很多都記不得了,其實那要看是怎樣的記憶。大多只要一再提起,影像就開始又播放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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