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台灣時,我們村子裡一位老媽媽過世了,我媽照例去幫了忙,所謂的「女人工」,就是平常只要附近有人過世登仙班,大家一群婆婆媽媽就會去喪家縫製出殯時用的東西,每家都會遇到幾次,只要有人,就會有人來、有人走。
回家後我媽很氣憤的跟我們說:「那老媽媽還真可憐,以前年輕的時候做的要死,怎樣都要拚死拚活的賺錢給孩子們唸書,沒錢就去跟人家借;等到老了,孩子都在台北,又要離開自己的故鄉跟去台北,今天住大兒子家、下個月二兒子家、下下個月三兒子家,每個月輪一番,時間到了自己就打包行李放門口邊等下一個「孝子」(我媽在說孝子這兩個字時加重了語氣。)來接。結果,現在人腿一伸(往生了),還不是車(運)回來老媽媽家,哪一個兒子願意給躺在那裡的老媽媽多待一天?真的很悲哀!最過分的是,她收了一個乾兒子,小的時候叫的親熱,現在呢?人走了連來看一眼也沒有,都在做頭七了,乾兒子竟然來都不用來,什麼道理嘛!?」
以前大學時,有一次我搭很晚的火車回台南去,空空的莒光號、昏昏的燈光,車上的旅客每個沉沉睡去;到了新營站時上來一位老婆婆,看似已經八十好幾,佝僂的身形、滿頭的銀髮盤了一個髻、腳下一雙黑色繡花鞋、手裡挽著一個淡色小碎花包袱,搖搖擺擺的在車廂裡移動,那時已經晚上快十一點了,一般老人早在床上安然睡去的時刻。老婆婆在我斜前方空位坐著,她從包袱裡拿出一塊餅吃著加上一瓶礦泉水,在她的側臉裡看到了孤單。一位大約五十幾歲的先生隔著走道坐在她旁邊,突然問她:「阿婆!這麼晚了妳要去哪?」阿婆說:「我要去我二兒子家,今天在我大兒子家等他一整天都沒來接我,我大媳婦又不讓我繼續住下去,說今天十二點過後就是下個月了,所以叫我自己搭車去我二兒子那裡。」那男人繼續說:「妳怎不明天天亮再去?現在很晚了耶!」老婆婆哽咽的不說話,只是無語的吃著手中的餅。那先生又問:「妳要到哪一站下車?妳二兒子住哪裡?」阿婆遲了一下說:「台南,他住佳里,我等一下搭公車去。」男子驚呼說:「佳里!現在這麼晚哪有公車到佳里,而且還讓妳這樣一個老人跑來跑去,你兒子他們怎麼可以這樣?妳大媳婦也太過份了,連多住一晚都不行。兒子更誇張,不幫自己媽媽說話。」阿婆很緊急的說:「沒啦!沒啦!本來我今天就應該到二兒子家去的,滿一個月了,也是該要搬走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們今天沒來接我,可能家裡有事啦!?我也不好意思繼續在大兒子他們那裡住下去,一個人一個月,以前就說好了,而且他們對我也都很不錯,不要誤解他們啦!」因為這些對話引來車廂其他人的注意,連車掌先生也來了。
最後我只知道阿婆的家人會來台南車站接她,車掌在列車開到永康站時聯絡到她的二兒子,二兒子一直解釋說有叫自己的兒子下午去接老媽媽,但是到大兒子家時卻不見人影就回來了,然後一直感謝大家這樣照顧他媽媽,打擾大家。後來我看到阿婆在台南後站上了一台黑色TOYOTA房車,車子在我面前呼嘯而去,我不知道阿婆是不是在車上換來一陣責罵?或者家人帶著心虛的心來接她?這樣的老年人在台灣街頭到處都是,只是讓我遇見了這一位罷了!
想想我媽說的老媽媽,又想想遇到的這位阿婆,老年人就像他們手中的那個包袱,簡單易攜帶,但卻需像候鳥一樣一個月遷徙一次,這樣一次一次的換心情、搬遷,原來老了竟還不知落葉處,真的很令人心酸,想想他們年輕時候的犧牲,誰還忍心讓他們這樣居無定所?真的太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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