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12-13

所以...

我親戚過世了!

這次回台灣某個晚上十二點多,一陣救護車嗚嗚嗚...經過我家大門往村子下方直奔而去,嗚著一陣之後聲音嘎然而止,寂靜的夜晚沒有狗叫聲,路上也沒有汽車奔馳的聲音,只有這種令人心裡悶痛、揪住的救護車聲;假如它是一直長嘯而去往市區走也就沒事,但它在半路上就停止了,讓這冷冷的夜晚更加的淒楚與不安!

隔天,其他親戚來我家跟我爸、媽閒聊;他們說,二房親戚老奶奶過世了,享年93歲,高齡過世是喜事。老奶奶跟我阿祖差不多年紀,以前是「東西仔」(妯鋰)。想想我阿祖在我還不懂事的時候就已經駕鶴歸仙,這一算真是很驚人!真的是「仙逝」!

其實老奶奶我也是叫阿祖,因為她跟我阿祖同輩,在習俗上也是相同稱謂。我已經好久沒見過她,記憶中她總是穿著一件白色灑花的棉紗衫搭著黑色或是深色的奧龍七分褲,扎著ㄧ髻的髮,將前面的頭髮往後梳的整整齊齊的,看到我總是笑咪咪的,那種笑是慈善的。她不會多問一些你不喜歡的問題,只是笑笑的跟我阿嬤閒聊著。

當我開始過著流浪的移居生活之後,就沒再見過她,僅僅有一次去她們家走動過一回,算一算也是好幾年以前的事了。

在我們家族習俗裡,人過世不能太早入殮、出殯,有違祖制;張家祖先認為,人剛過世還有知覺,要等過了兩、三天之後才可以入殮,除非選上個超級好的日子必須提早入殮,我想應該就是一種不捨親人,不想他那麼早進入被限制住的「大厝」裡。見到軀體就像他還在身邊一樣,一入了棺,一輩子也就只能在相片中回憶了。傷不起!

出殯那天我阿嬤坐在我家外面涼亭裡,我想她在那偷掉眼淚!她一個人默默的在那聽著。二房老奶奶家離我家很近,不到幾百公尺,雖然送喪隊伍不會經過我家,在我家卻可以隱隱約約的見到往山頭走的隊伍。我阿嬤跟她很好,以前常常在那低估著什麼,兩個人一起坐在我家院子裡撿著「決明子」,一聊就是一個下午。

「你看,人,就這樣結束了!」我站在門邊,我阿嬤突然這樣說著。
「阿祖活到93歲很好命,子孫又乖又聽話也不讓她操心,妳應該不要想壞的,今天大家是高興的送她歸仙去了!」我說。
「也是!真的是好命的走了,沒有大病痛!唉!」阿嬤說著嘆了一口氣望著遠方傳來嗩吶誦經聲的山頭!

人就是這樣,沒病沒痛的走了就算是好命,加上子孫又不需要讓長輩操煩。最怕的就是欠「眠床債」,躺在床上受病痛的折磨,要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我二舅公的老婆就是,八年前中風之後變植物人,躺在床上,氣色紅潤,這一躺就是在那裡,哪裡都不能。她們說,她是不甘願走,因為她兒子一直都沒有在身邊服侍她,年輕就往外跑,現在媽媽中風了也沒見他回來探望幾次,所以一口氣一直撐著不願走。

今年過年回台灣我去探望我阿嬤,我爸的媽媽,她躺在醫院裡,病房裡住了三個患者,我阿嬤是心臟衰弱,另外兩個是氣切插管,以氧氣瓶送氣。我爸跟我說,當時我阿嬤住院病危時,醫生問他跟我大伯,如果氣切救得回來你們願意嗎?我大伯猶豫著,我爸跟醫生說,他不願意,因為,讓病人這樣活著一點意義都沒有,站著的人痛苦,躺在那裡的更痛苦!為的是什麼!?

這很殘忍!有誰可以親手送走至親?那種痛苦過程只有經歷過的人才可以體會,外人的責難是不成熟的一種態度!看著那種被子孫丟在醫院裡插著氧氣邦浦的病人真的會鼻酸眼紅,這樣是一種孝順?還是無法承受那種喪親之痛?更或許害怕被其他親友冠上「不孝」兩字!

台灣人很嚴厲,那種嚴厲是不理智的嚴厲!有誰會願意看自己的親人在病床上還著長久的「眠床債」?自己的不敢卻用來指責他人的不是真是一種罪過!

有一次聊天,我爸媽跟我說:「當時不應該救你大弟,害他現在這樣!」

我大弟小時候被親戚抱到後院玩,剛滿月沒多久,一個疏失掉到地上,頭撞到小石子當場昏迷,在台北國泰醫院急救好久,昏迷了大半年才醒來,在醫院裡這一住住了一年多,散盡家產救他。但家裡沒有人抱怨,就因為他是我們的家人。人救活了,但他半身萎縮,不能說話、不能自己吃東西、不能走路,整天只能坐在椅子上甚至不穩。沒有人抱怨他的不是,也沒有人不願意吃飯時端著飯去餵他。我爸媽出去玩,我二弟在高雄、台南工作不管多晚都會開車回來幫他洗澡再上床睡覺。

我爸媽會跟我說這事情,我想他們也已經想通了好久。他們現在覺得害了他,如果當時不那麼堅持救他,那他現在就不需一個人孤零零的在家裡那張冷冰冰的椅子上聽著收音機沒人陪。

每次回台灣我餵他吃飯時都會跟他說話,說一些我很想說卻不知跟誰說的話,但他只是一昧的笑,可能我的聲音在他耳朵裡聽起來很好笑吧!但我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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